庭　院

我的庭院前面有两棵树：一棵是枣树，另一棵是杨树。

每天清晨我都到树下活动，伸伸胳膊弯弯腿；读书写字累了，打开窗户向外看，还是那两棵树，春华秋实，一年四季都有它的姿色，颇能调节心情，增加一些生活的情趣。

每当我望到这两棵树时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孙犁同志写的《风云初集》中一段话，书中说，一个北大学生出身的女县长去到农村，问农家妇女春儿说：“你喜欢枣树，还是喜欢杨树？”春儿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很怪，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事，一般来说，凡是青枝绿叶的树她都喜欢。女县长说：“比较起来呢？”春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（她生了这么大，还从来没有想过这类问题），腼腆地说：“如果硬要我比较，我还是喜欢枣树。杨树好是好，毕竟没有多大用处；枣树每年都给人结枣子吃。”女县长笑了，说：“其实，杨树也有杨树的好处。它发芽早，绿得快，每年都能最早给人带来春天的信息！”读到这里，几乎使我拍桌惊奇，我真佩服这位大作家刻画人物性格的巧妙，下笔的空灵，一段平平淡淡的对话，两个女子的琐琐细语，立即勾勒出两个不同环境出身，不同文化素养女子的心态，思维方法和观察生活的不同视角，同一时代大潮流中各自心境上的种种小小的差异。

同时我也佩服作家观察事物的细微，格物致知的悟性是那样的高。每年我都注意到，杨树报春的功能却是较别树为早。残雪未退，早春的寒风还强劲地割人面孔时，那杨树枝头就鼓起了一串串的小苞苞，不久那小苞苞就变软了，脱去了黑褐色的硬壳，绽开不大被人发觉的小口，于是就有像春蚕似的绒条呈露出来。孩子们都叫它“毛毛狗”，奔走着捡拾起来戏耍。“毛毛狗”一脱落，便是杨花泛白，飞絮满天涯了，那嫩绿嫩绿像小猫耳朵似的卷卷叶儿，也就跟着绿满枝头了。这时你再看看其他的树，特别是枣树和槐树，还是一树枯枝，没有一星星绿色的影子。每当这时，我越觉得孙犁说得准确，写得真情。